前两天我听了一场讲座，来自一个为雪豹拍纪录片的导演，王鹏。 很难想象身前这个眼晴一弯，笑意便谨慎又柔软地荡开的中年男 子，曾经花上了长达十年的时间，跟几台摄像机和几个苦中作乐的同好, 执拗地蹲守在边疆。

他分明温和得像一株亚热带植物。

从央视辞去工作后，2013年，他和朋友踏入了甘肃盐池湾国家自 然保护区，立志拍一部比380于2003年拍过的更好的、反映珍稀动物 雪豹生活的纪录片。

他说他是热爱给自己画饼的人，也是热爱给自己树立一座高山的 人，他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攀爬那座山。

那是怎样的环境呢？现在想来仍叫人心里发紧：

 

与世隔绝，荒无一人，天兀自广阔，地兀自逶迤，举头三尺仿若 住着莫测神明，牵出一阵又一阵陡然畏惧。每个难挨的漫长的24小时， 除了零散的、破碎的期盼，只剩与星辰和风的对话，打着旋儿被吹向了 远处的山头。

雪豹是生性凶猛的肉食动物，活得万分警惕，很少露面。他和队 友在无人区安营扎寨，无数次猜测与寻觅，都只是失败。

——几年后的一个四月，寒至彻骨的暴雪天，雪豹才被他们第一 次拍到。

这是拿时间来交换的。他们身上人类的气息，只有在高原住得足 够长，才能被几近消融，不被雪豹察觉。

他在辞职之前，做过满腔豪情的调查记者，希望以一己之力为这 个时代做点什么。但几年的记者生涯下来，他发现自己除了采访中不断 地被敷衍、拒绝，几十天才成型的作品被忙碌的世人匆匆扫了几眼便放 下的失望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仍旧想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但他决定换个方式。

他开始把镜头对准遥远的、神秘的高山，他“记录雪豹”的众筹 行动在网上获得了几百万支持者，他一边拍摄一边自己掏钱拯救雪 豹，他去高校分享自己追踪雪豹的历程，他让那里的珍贵被全世界所 领略与敬仰。

他做到了，他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雪豹”这个严重濒危物种。 他让这个时代，改变了一点点。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梦的殉道者。几年记者生涯多少苦，不

 

忍细想。

但那些闪亮的愿景被现实一再退回之后，一颗赤诚的、跟这个世 界的平庸与麻木交战的心，仍正直鲜活。

有时候你很难讲清楚“追梦，’和“死磕”之间的区别。或许二者 并无区别。甚至有时候我觉得，有梦的人都必定是疯狂的，不然他们不

配拥有梦。

我认识一个姑娘，坚持写作十几年，文笔磨炼得非常纯熟有力了， 但一直以来拿到的只有纸质杂志微薄的单篇稿费。

刚跟她认识的时候我们俩都面临着毕业，我问她，你以后的理想 职业是什么呢，她说是旅行专栏作家，一边周游世界一边写稿子，两样 都是自己倾屯、的事。

她跟我一样，普通家庭，知道这种职业有点太飘摇了。她妥协过的， 大四的时候开始找工作，面试官问她：“你会把写作放到职业生涯的什 么位置？”

她答：“就是业余的外快吧，下了班继续写我的文章。”

面试官说：“你要想清楚，你是不是心里其实还是想做个以写作 为生的人？如果上班的话，你的写作很大可能性是会被耽误的，或许几 年以后，你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那场面试，是她在紧锣密鼓的求职路上的一个郑重的停顿。

她想了没多久，就决定不找工作了，直接开始以写作为核心的内 容创业一这是连我也跟着一起捏汗的，有些太过决绝和笃定的选择。

 那之后我见证了她操劳得脚不沾地，也见证了她的人生呈指数型 上升。现在仅仅比我年长一岁的她已经年薪百万，每月全世界各处跑， 从南非到蒙古，从巴黎到印度，她一边游玩，一边写着昂贵的稿子。

谁也没想到过，她的“旅行专栏作家”的梦，会以这样的途径成真。

后来我再掂量，她若不是心里那股子执念依旧在，又怎么会舍得 丢下大公司里前程无量的职位去创业，去搏一个谁也未必敢端、谁也未 必能端得稳的未来？

忆起她曾对我说过“想当个旅行专栏作家”，终觉振聋发職一梦 还是在的，还是那个顶峰，它只是被另一条蜿蜒的路成全了。

小时候我读过一个故事，是说一片海域退潮过后有许多搁浅的小 鱼奄奄一息，路过的小男孩坚持要一条一条地把鱼甩回海里，虽然他知 道岸上的鱼很多，他根本甩不完。

旁人对他说：“你救不了所有的鱼，你这样没有意义。”

他说：“对这一条来说有意义。”说完弯腰甩了一条。

“对这一条也有意义。”说完又甩了一条。

长大后再读，觉得这其实是个讲追梦者的故事。一个梦那么庞大 与不可及，就像几乎救不完的小鱼，而我们追梦者所要做的，不是一开 始就奔着所有的小鱼去，是能救多少是多少，从你有限但尽心的努力里， 完整一个梦的意义。

如果没有资本做旅行专栏作家，那就试着先创业。

如果当记者无法改变世界，那就去高原拍雪豹。

我们无法一次性救起所有小鱼，但追梦从来就不是为了救起所有 的小鱼，是在弯腰捡拾一条又一条小鱼过后，让自己千万次流汗掉泪的 坚持，并在当中得到救赎。

一个理想最让人动容的地方，从来不是它多么高与大，而是我们 在尘埃里千帆过尽后，转头再看，它还在原来的地方，滚烫地伫立着。

我们不管多么渺小，多么艰辛/都决定了要微笑着奔向它，不管 取哪一条路，你终于懂得了，终于掷地有声地承认了，它正是你人生的 内核。

它正是你几十年如一日，心跳不灭的原因。